一些关于我的故事
2022年5月15日,纽约。“Congratulationsonpassingthegraduationdefense!”史密芬深情拥抱着眼前的少女,她紧闭双眸,吸着鼻子感慨万分地说着:“Youwouldn’tbelievethathowmuchImissyouduringthistimewhenyouwerenotinAmerica.”(恭喜你通过毕业答辩!你不会相信,你不在美国的这段时间我有多想念你!)史密芬蓝汪汪的眸子紧盯着她,她还是老样子——漆发如瀑,杏仁眼和柳叶眉衬得眉眼清冷,她的个子又高又瘦,肤色惨白,笑起来有一对明媚的酒窝,戴满钢珠耳钉的耳朵闪闪亮亮。史密芬教授是白荷芝的导师,在入学看见这个女孩的第一眼,两人彼此之间就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即使自从2019年的圣诞节,由于疫情的原因至今才见面,但两人的联系从未断过。课后两人常常在脸书上聊天,白荷芝看见什么有趣的心理研究也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她,比起导师和学生,她们其实更像是一对亲密的挚友。“Imissyoutoomuch.”白荷芝耸了耸肩,意识到史密芬眼眶微红,她笑着开着玩笑:“Maybeonlyyouremindme,ProfessorCarl,andtheywon’t,becauseofmyjunkFrenchgrades.”(我也想你了。但可能只有你想我,卡尔教授他们不会,因为我那垃圾的法文成绩。)史密芬忍俊不禁地为她倒了一杯果汁,又一脸关切地询问道:“Itwon’taffectyourgraduation?”(会影响你毕业吗?)“Certainly,itwon’t.”白荷芝抿了一口,满脸愁云地感叹道:“Buttheselectionofoutstandinggraduatesisnotmyround,andmyfriendsarebetterinFrenchthanme.”(当然不会,但是优秀毕业生的选举肯定轮不到我了,我的朋友法语都比我强。)史密芬摸了摸她的发梢,急忙安慰道:“Oh,don’tthinkso,mydear!Youmusthaveconfidence!”(噢,别这么想,亲爱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白荷芝撇了撇嘴巴,朝她咧嘴一笑:“Whatever!”(随便吧!)“Come!”史密芬晃了晃车钥匙,朝她wink了一下:“Pushoffyourallfriendsparty,tonightwegofordinnerinChinatown!”(来吧!推掉你所有朋友聚会吧,今晚我们去唐人街吃饭!)白荷芝挑了挑眉:“Let’sdrinkadozenblackbeers!”(让我们喝掉一打黑啤酒)史密芬做出一个要命的表情,她尖声抱怨道:“Youclearlyknowthatnoonehasdrunkyou,butyoumusthavedoneitdeliberately!”(你明知道没人喝的过你,你一定是故意的)(为了方便,以下对话全部采用中文翻译)白荷芝捧腹大笑:“那是当然!在我小时候住的那个村子,我们很小就能喝白酒了!一碗白酒配炒栗子,赛过活神仙!”史密芬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的天阿!”白荷芝坐上了副驾驶,史密芬侧首望着她,打开了一直没说的话匣子:“实际上,在见到你的第一次,我就看见了你那布满痕迹的手臂。”白荷芝惊愕地望着史密芬,忘了做任何反应。“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很心疼你,”史密芬一脸平静地驾驶着,嘴里不停说着:“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你的皮肤这么白,就像一个白种人,你那些伤痕不是穿了长袖也很明显吗?那时候你才十八十九岁,可是你却比我见过的同龄孩子都瘦都悲伤。你和你朋友在纽约兼职的那个酒吧,我也去过,我在下面静悄悄地听你唱歌,发现你唱的歌都很悲伤,最算是唱欢快的小曲也有伤心的味道。你从来不和我提你的家庭,却经常分享你的朋友。”“荷芝,你学心理学是为了找到拔除青春期抑郁症的根源吧?”史密芬停了车,转头望着她,却发现她的眼眶已经泛红——
2017年11月30日,费城万圣节。“荷芝,白荷芝!”乔鸿的掌纹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他的声音很洪亮,在一片嘈杂的英文交谈声中更加突出:“你发什么呆呢?快吃啊!”白荷芝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由乔鸿的脸上转移到胸前的一桌子秀色可餐的菜式上,视线迷茫地来回徘徊着,眼神呆滞得像个木偶。“小荷,想吃什么我给你夹!”一旁的朴云天温声细语地劝导。面对两个好朋友的积极引导,白荷芝的厌食倾向没有一点好转,她反而有一丝想吐的感觉。白荷芝抬头,看了看朴云天,又望着乔鸿,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们啊,我真的没有胃口。”“亏我还选了这么可口的拉丁餐厅哎,”乔鸿懊恼地抓了抓修的整整齐齐的寸头,一双大眼睛写满了哀求盯着她:“你就说吧,我的姑奶奶,我们要怎样你才肯吃饭?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面对白荷芝的沉默不语和无动于衷,乔鸿有些急眼了:“你知不知道,你再瘦下去会变得有多丑?我们走在一起,别人都以为我们虐待你……”朴云天皱着眉头何止住他:“老乔!”忽然间,一直低头不语的白荷芝抓起了手边的叉子,她像下定决心似的猛然叉住一块披萨,她盯着那块披萨三秒钟,随后大块咬了下去。“小荷,你慢点吃!”朴云天和乔鸿四目相对,两人面露欣喜,纷纷端起了刀叉:“你,你吃慢点,我们陪你吃!”三十分钟后。白荷芝放下餐具,看了看朴云天和乔鸿,一脸认真:“我饱了,吃不动了。”“饱了就好,饱了就好!”乔鸿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他凑着头试问:“接下来怎么样,去走走吗?还是回去休息?”正说着,玻璃窗外部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这场雨来得措不及防,朴云天、乔鸿和白荷芝纷纷愣住了。未等朴云天和乔鸿反应过来,白荷芝几乎狂奔而去,等他们回过神来,那一抹纤细的身影已经推门而出。两人急忙起身追去,服务生赶来拦住他们,乔鸿将钱包扔给朴云天,急躁地嚷嚷道:“你去买单!”朴云天跟着服务员来到前台,他长叹了口气满脸歉意地解释道:“Sorry,myfriendshehasdepressionandruhedoutwhenshesawtherain,butwedon’tthinkthatshewasschizophreniaatall.”(抱歉,我的朋友她患了抑郁症,一看见雨她就往外冲,但是我们一点都不觉得她精神分裂。)服务生充满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Poor.Whataprettygirl!”(真可怜,多好看的女孩啊)乔鸿冲出旋转门,一把拉住了那只几乎能摸到骨骼的胳膊,他大声吼道:“白荷芝!你给我回来!”“雨,下雨了!”白荷芝反而笑了,她淋得像个落汤鸡,雨大的几乎睁不开眼,她仰头一脸享受地对乔鸿说着:“过来一起淋雨啊!多舒服!”乔鸿气得直接爆了句粗话,他一边骂着一边将白荷芝强行拉回屋檐底下:“我看你是和马鸣那个混蛋淋雨淋得脑子进水了!”朴云天急匆匆地从餐厅冲出来,他脱下身上的毛呢外套,裹在白荷芝的身上,他将下巴抵在她的湿漉漉的头顶,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劝着:“小荷,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再淋就要感冒了!”白荷芝沉默了半晌点点头。雨势很猛,每一滴都狠狠地打在三个人的心上。在这个异国他乡的街头,他们深感无助。十七岁的年纪,难道我们就活该这么痛苦吗?凭什么痛苦的是我们而不是别人?当天晚上,白荷芝就梦到了马鸣。她梦到了十五岁的那一年,他们并肩举着书包跑到屋檐底下躲雨,他们望着对方淋得像个落汤鸡而互相取笑着,他会在十二月在明明自己也冷得发抖的时候选择拥抱自己。说到这里,史密芬看着白荷芝的眼神多了几丝怜悯:“怪不得!你当年的症状好严重啊!”“是的,”白荷芝冲窗外吐了口烟圈,云淡风轻的口气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医生推测,我的抑郁症在十四岁父母离婚那年就已经埋下了种子,并在我父亲去世那一年达到了中度,但我一直不自知。”史密芬停下车,白荷芝下了车,掐灭了烟头扔进垃圾袋里,接着说:“直到我高二这一年,由于我朋友的一些原因,我的抑郁倾向已经严重到了自虐甚至是厌学厌食的地步,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史密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用怜悯的神色打量着她。白荷芝很怕别人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她干笑了两声,将史密芬的包递给她,甩上车门说:“来吧,我们吃什么?”“一切都过去了,”史密芬忽然一把抱住白荷芝,她痛心疾首地闭上双眼,说着:“都过去了,荷芝,你的未来一定会特别美好特别光明!”白荷芝愣住了。这个女人身高一米七,她的发香压在白荷芝的鼻尖,让自己有一些喘不过气。白荷芝会心一笑,回抱住她:“谢谢你,你也会有更好的生活,我发誓。”
2018年9月,纽约。史密芬第一次见到白荷芝是在纽约大学的新生开学典礼上。这一天史密芬特地狠狠打扮了一番。早在七月份时,史密芬就收到了新生的录取入学档案,里面还包含着学生的履历和奖章。史密芬一眼就落在这一份沉甸甸的牛皮纸袋上,它摸起来大约有五厘米那么厚,她忽然有些好奇。打开纸袋,映入眼帘的是她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短发齐耳,没有一丝笑容,虽然眉眼之间透漏着冰冷的神色,却面目如画,皮肤白得像用了许多层反光板。史密芬下意识看向她的信息——来自中国台湾,综合所有中国的高校应试内第一名的成绩,除了法语有点拖分,样样都不差。“Extracurricularskills”这一栏她更是填了一大堆,再大致翻一下她档案里的其他证书,史密芬简直就是对她刮目相看。就这样,史密芬今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找到这个叫“白荷芝”的女孩。她特定戴上了自己最清晰的那一副眼镜,生怕认不出白荷芝。可是当白荷芝前脚刚踏进礼堂,史密芬就一眼锁定了她。她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修身牛仔裤,和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有说有笑地缓缓走来。史密芬愣住了,虽然一眼认出了她,但她笑起来的模样与证件照上毫无表情的她简直天差地别,她的酒窝非常抢眼。但最抢眼的,还是她那一米七八的身高和气场,许多男生自觉地为她让出道路。她向她的朋友们告别,她望着史密芬,一步一步走向了她。史密芬居然有点激动。“教授好,”白荷芝朝她微微鞠了一躬,扬起一抹礼貌的微笑:“您一直盯着我看,我猜您一定是我的导师史密芬·朱迪女士了吧!您好,我是学生白荷芝同学,来自中国。”这不是史密芬第一个中国学生,但是她印象最深刻至极的。史密芬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欣慰地说道:“你好,聪明的孩子!我十分欢迎你来到纽大!”Peoplewhohavebeencaughtintherainwillwanttoshelterfromothersmore.淋过雨的人会更加想要为别人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