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 然

“重庆公交车坠江”事件发生后的最初几个小时，网络舆论仅凭模糊的视频片段，就对无辜卷入其中的轿车女司机发起声讨，诸如“果然是女司机惹的祸”一类的评论充斥各大社交平台。

我不禁纳闷：何为果？何其然？

无论是作为连词还是副词，无论是古文还是今义，“果然”一词的核心内涵都指向一定因果条件下的逻辑表达。换句话说，“果然”即亚里士多德“三段论”中最后的链条。然而，无论如何推理，从“女司机”之因都无法得到“公交车坠江”之果。在这个语境下，“果然”并不成立。

遗憾的是，此类“不成立的果然”并不是个例。城管取缔违法摊贩，“果然是暴力执法”；网警删除不文明言论，“果然是言论管制”；患者肾衰竭大脱水，“果然是黑心医院”……通篇的“果然”叫嚣着，可定睛一看，满眼都是“偏见”两个大字。

尼采曾言：“人最终喜爱的是自己的欲望，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此话过激，但不无道理。偏见是一种惯性的思维，是人的大脑根据已有的知识与经验作出的判断，其间省略或完全跳过了逻辑推理。偏见不可少，先验的知识亦不能避免，现代医学证明大脑不可能总保持兴奋，缺少惯性判断可就真得“绞尽脑汁”了。问题在于：由偏见得出的结论是否适用？场合是否适当？

就许多当前的热点话题来说，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公交车坠江，人命关天，岂能从“女司机常出事故”的偏见中草率得出其为肇事者的“果然”？人们这般不负责任地给出论断，一拥而上地实施网络暴力，与鲁迅先生笔下的群氓，又有何异？

再回到事件本身。随后，警方澄清了事实，舆论再次哗然，“果然”却依旧——“果然，我就知道会有反转！”

刚刚还在声讨女司机的先锋军，转眼，竟个个都成了“吾早料之矣”的诸葛亮！

这些人，与索尔仁尼琴笔下的鲁萨诺夫何其相似：永远料得先机，一切似乎尽在掌握，实则只是随波逐流的应声虫。

不可否认，评论的背后确实有独立思考、预料到真相的人存在。但我要说，这里的“果然”，不过是缺乏深度思考的另一种表现。

如果说凭印象误认女司机为责任方，是因为面对具体事件时缺少思考，那么警方通告刚出便口称“果然”，则反映的是一种肤浅的人生态度。在看到事情的反转、了解不同的意见后，一些人首先做的不是比较不同观点的逻辑性与真实性，找出自己想法的不足，而是当即表示附和，以示“英雄所见略同”。我想，若事件再次反复，“早已料到”的“果然”也不会少。

“我们要深度思考”确实是一个已经被讲烂了的口号，但它从没有过时。我想，对独立、深度的思维的号召，并不非得是海子“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的玉石俱焚。它可以是一种认真、辩证地对待每一件事的态度。林少华在翻译村上春树的作品时直译了“小确幸”一词，其实质是一种同美好事物不期而遇的“竟然”。“竟然”与强求事事先料、事事浮于表面的“果然”不同，其建立的基础是对每一件事都全心投入、深入思考，于是得到的每点火花、过程中的每一丝光芒都能带来意外之喜。小泽征尔埋头钻研乐谱，偶有所得，抬眼一瞧，窗外雪纷纷扬扬，于是他感慨这才是幸福。如果他提前看了天气预报，早知要下雪，想必此时的喜悦要减少七分。

当然，从语言文学的角度来说，“果然”作为逻辑词之一亦是不可或缺的。但具体到生活当中，如果少一些充斥着偏见的、肤浅的“果然”，多一些深入思考后的“原来如此”与柳暗花明、不期而遇的“竟然”，我想，生活应当会更加美好。

（作者获“苏教国际杯”江苏省第十八届中学生作文大赛高中组特等奖，该文为决赛现场作文。指导老师：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