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向晚开
渺远的汽笛声渐紧,细雨敲响夜的钟声。一水之遥的大厦巨幕上,紫荆花向晚而开,舒张的花瓣轻点海面,像是海鸥的翼尖,在维多利亚湾上掠起一道银色的褶皱。
那一晚,米字旗徐徐降下,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太阳在深蓝色的暮鼓中落下,又在赤红色的晨钟里升起。所有人都记住了那一晚的雨水,所有人都见证了那一晚的泪水。
流泪的人很多。末代港督彭定康登船时,眼中噙泪,妻女已泣不成声。他们撑着颜色各异的伞,伞上的雨声,伞下的泪声,在一闪而过的镜头里难以分辨。几小时后,他们的眼泪又将决堤,在未干的泪痕上冲刷出一道更深的河床。
对于每一个香港人来说,那一晚与一百五十六年的屈辱告别,然后拥抱世纪之交的未来。
或许那注定是一个雨天。只有在如帘的雨幕里,才看见查尔斯滞重的面色、彭定康颔首的落寞,以及一双双溢满不甘的眼神。只有在朦胧的海景里,才能被虎门的炮声惊醒,为一纸条约而错愕并激愤;才能凝望到海岛上异国的旗帜,看见一副又一副陌生的欧洲人的面孔;才能俯瞰色彩明丽的英伦小楼,尽览维多利亚湾粼粼的波光;才能目睹春笋般的高楼拔地而起,东方之珠闪耀世界。一百五十六年来每一个子夜的钟声次第响起,又在未歇的斜风细雨中隐入尘嚣。雨中的紫荆花影,高悬的五星红旗,远逝的舟灯几芥,在香港人模糊的瞳孔里刹那间清晰。
那一晚如此短暂。先前一五十六年,他们在长夜将至的预兆中度过,又在破晓时分莫名心生眷恋。这种感觉自然而隐秘地陪伴他们又走过二十五年。这是非凡的二十五年,从疑虑、变乱到腾飞、坚定。香港人仿佛一直企盼着一场潇潇的夜雨,让他们回溯那个紫荆初开的夜晚,再掌一盏维多利亚湾未央的灯火,再掬一捧太平山顶微露的月光。
对于过往的忧伤,并不会平添对未来的忧虑。大洋彼岸,在阿兹特克金字塔、哥特式教堂与现代拉美建筑之间,一个混血民族在苦痛中飘摇。大洋此岸,在英伦洋楼、翘角飞檐、摩天大楼之间,一个民族在历史车轮中崛起。
在这块向阳而上的热土上,紫荆花向晚而开。
原载于《姜堰日报·教育周刊》2025.11.08第2版




